佛洛伊德談焦慮:焦慮使我們刺痛,也讓我們行動

直視你的焦慮,焦慮使我們刺痛,但也讓我們行動,每個人都在進行一場與焦慮共存的心靈革命。

文|周泓儒

最近攤開手帳本,定睛一看,什麼?這週是 2017 的最後一週了?而這週竟也已過去大半!就這樣,又迫近一個年終,迎接而來的將是嶄新的 2018。一月,January,其英文字根來自羅馬神話中的雙面神 Janus,祂一面看著過去,一面望著未來,想到這,便回望起了過去的這一年,感覺上,在發生大大小小的事件裡,同樣也是充盈著滿滿的焦慮。

一路細數自己這一年來每個艱難的時刻,直想先跟自己說聲辛苦了,可想到在這世上,每個人生活中困頓的經驗繁如天星,便也覺得自己的那些困難似乎也不值一提了。很可能我們這在一年中感情受挫、工作不順、經濟上有所交迫、家人健康不再,又或者時而處於迷惘之中,軟而無力的撐完東奔西走的這一年,但無論如何,在種種困頓之中,有一種情緒是舉世共享的,那就是「焦慮」。(推薦閱讀:現代人的焦慮症候群:學著,讓自己安靜下來

焦慮使我們夜不能眠、日不能行,焦慮也使我們在精神上不斷自殘,折磨著自己,甚至更糟的是,我們可能也因此傷害了別人。然而,在焦慮的狀態下,我們充滿無力,彷彿一顆心比宇宙還大,要找到焦慮的源頭像是大海撈針,漫無目的的承受著焦慮的酷刑,啃食著我們的靈魂。誠實如此,焦慮者實則是滿腹辛酸。

新的一年,該如何面對焦慮?又或者,該如何重新思量焦慮?我想就在 Janus 檢視過往,迎向未來之際,我們可以從佛洛伊德的理論出發,重新認識焦慮,或許,焦慮並非站在生活的對立面,直面焦慮,並尋找排解之道,將會是在新的一年到來之前,為自己做的最好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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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洛伊德與焦慮

佛洛伊德作為將「焦慮」引入心理學的第一人,最一開始他便指出,焦慮是人與生俱來的情緒經驗,源自於與母體分離的那一刻。脫離母親,獨自的呼吸,獨自的生長成人,每一步實際上都在試探著這個世界的沙地,一不小心,就會陷入流沙,捲進危險的漩渦。

面對危險,佛洛伊德認為,人與動物無異,本能地逃跑與躲避,是可預期之事,而觸發這一連串行動的訊號,即是危險所帶來的焦慮。由此來看,焦慮非但不是壞事,在某些時刻,焦慮反而是保護個體的必要機制。(推薦閱讀:反芻負面情緒、籃板球式戀愛、需要長時間療傷:焦慮依附者的自白

然而,除了面對已知的危險外,更多時候,使人真正痛苦的,是面對「未知」的焦慮。在與母親脫離之後,個體便永遠無法逃脫焦慮情感[1],對照護者的失望與渴望轉變成焦慮的情緒,一再的發出「不滿足」的訊號,且這樣的焦慮,毫無方向性,也不指向任何對象,深深扎根在我們精神的廣袤原野上,使得個體只能無助地深陷痛苦的囹圄。

換句話說,佛洛伊德在此處,將焦慮理解成因個人內在慾力的不滿足所引發的逃避,失去可依附的對象,同時,焦慮的概念也因而與「慾力」(libido)產生連結[2],因無法回應其慾望之要求,因而只能壓抑其慾望,取而代之的是焦慮的情緒。

社會文化中的失去與焦慮

直至 20 世紀中,心理學家 Rollo May 便指出[3],由於社會環境的變遷,佛洛伊德的理論囿於時代限制,對於焦慮的理解,已不能單以「性慾」、「慾望」之無法滿足來詮釋,更進一步來看,當代人所面臨的焦慮,更像是對「失去」、「死亡」等等「未知」所做出的內在衝突,並在生活中以各種不同面貌出現,好比與失戀、失敗或是努力的成果不如預期有關。

Rollo May 將佛洛伊德的理論,放上對大眾而言更務實的層次,以「失去」(loss)取代慾望的匱乏(lack),並更進一步將社會文化納進理論之中,探析我們對「失去」所產生的焦慮,實際上指向著我們個人的內在價值的塑造過程。

在這瞬息萬變的社會中,過往單一的價值已經失落,每個人終其一生都得靠自己形塑自身的內在價值,這份價值,正是我們衡量自己是否成功的規準;然而,即便單一價值的時代已成過眼雲煙,個人的內在價值實則也是社會文化下的產物,也就是說,我們所汲汲營營追求的成功,是我們取得安全感的方式,藉以說服自己,在別人眼中自己是成功的。無法跳脫社會文化的影響下,失敗對我們來說變得何其巨大,這種害怕失敗所帶來的後果,在社會上他者的鄙視之前,更讓我們無法逃脫的是時時刻刻對自己的貶低,以及價值感的喪失,在追求成功的過程中,若各種變數的發生威脅著我們成功的價值,焦慮感便油然而生,後續隨之而來的無助感甚至一發不可收拾。

理想與現實的龐大落差:精神性焦慮

從 Rollo May 的理論重新出發,我們不難理解,現實與理想的差距,加上畏懼失敗,便是焦慮的來源,最糟的情況是,當理想與現實差距過大,便有可能產生「精神性焦慮」(neurotic anxiety),這樣一來,除了對事情於事無補,更可能會折磨著身邊的人。

雖說焦慮讓我們避免危險,但精神性焦慮使人開始避免一切的潛在的危險,造成自身與他人的極大痛楚。舉例來說,若一對戀侶中的其中一方,對另一方投射著過大的理想,則那份害怕失去對方的焦慮便會使人失去理智,以一切極端的手段來避免失去對方,如我們時有所聞:禁止另一半社交,或是三不五時查驗對方的私人訊息等等,這些淹沒於過度焦慮所產生的極端行為。(推薦閱讀:焦慮、競爭、壓力:台灣當代的集體憂鬱

又比如,一個人因為過度害怕焦慮的情緒,因此將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縮得太小,就像是輕而易舉的一步跨越目的地,安全且平穩,那麼可以想見這樣的生活將會及其乏味,缺乏生命的活力,最終將導致更多生活中的悔恨與嫉俗。

回過頭來說,若我們可以在現實與理想間拿捏適當的距離,並避免過度放大社會文化所預設的成功,這麼一來,焦慮實際上是一種健康的訊號,代表我們在乎自身的內在價值,並願意為之與焦慮凝神一搏,這場戰鬥刺激著我們保持生命的活力。甚至,這份焦慮可以是創造力的來源,就如許多傑出的藝術作品都能彰顯出藝術家在與焦慮搏鬥中所打磨出來價值與意念。

「我焦慮,故我在」

的確,我們是多麼渴望著成功,而這過程中的焦慮,便是我們對自身價值的在乎,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說,「我焦慮,故我在」[4],此處焦慮代表的是,我們明白此生尚有值得追求的價值與意義。

或許在許下新年新希望的同時,當然也可想見未來的各種未知與不安,假若能認知到焦慮的不可避免性,更坦然的面對焦慮,視焦慮為創造的動力,而非一昧地閃躲,那麼隨著焦慮的流湧所指向的,是更多的可能,更大的自由。

面對未來如猛獸般的暴逆狂亂,我想試著回到佛洛伊德,如他在《原慾理論與自戀》中再次談及焦慮時[5],他說,當一個人面對未知的危險時,並非逃跑,反而是:「一點也不感到恐懼,而只是行動—比如說,舉槍瞄準野獸—這無疑是最明智的做法。」扣下板機的那一瞬間,焦慮成為面對未知野獸的力量來源,它使我們刺痛,也讓我們行動,就在精神的搏鬥裡拼命騰出一個理想的未來。

[1][2][5] 西格蒙德·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精神分析引論》,彭舜譯,左岸文化,2010。

[3] May, Rollo. The Meaning of Anxiety. New York: The Ronald Press, 1950. Print.

[4] 關於焦慮與個人存在之關聯,請見Sigmund Freud. Introductory Lectures on Psychoanalysis, Norton, 1917, pp 393.

"[T]here is no question that the problem of anxiety is a nodal point at which the most various and important questions converge, a riddle whose solution would be bound to throw a flood of light on our whole mental exist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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